蟬鳴把夏光揉得很碎的時候,老巷口的青石板總浸著潮意。墻根的青苔是時光漏下的墨,順著磚縫漫成淺綠的河。
賣冰棒的竹筐早收進了雜貨鋪的后屋,竹片碰撞的脆響卻還嵌在墻皮里——那時我總攥著皺巴巴的毛票,追著那聲“冰棒三分”跑過整條巷。冰棒紙裹著橘子味的甜,粘在指尖能甜一下午,連風掠過巷口的苦楝樹,都帶著糖霜的軟。
巷尾的阿婆總坐在門檻上擇菜,竹籃里的豆角堆成淺丘,她的老花鏡滑到鼻尖,漏出半只瞇起的眼:“小囡,慢點跑,別撞翻我的盆。”盆里泡著剛摘的茉莉,花瓣浮在水面,像落了一汪星。后來阿婆的竹籃落了灰,茉莉再沒開過那樣白的花。
雨是老巷的常客。青瓦縫里漏下的雨線,把巷弄織成模糊的網。我踩過積水上的碎光斑,鞋尖濺起的水花里,晃著賣傘人的布幡,晃著阿婆家門口掛著的舊燈籠,晃著墻面上褪了色的“囍”字——那是巷里最后一場婚禮,紅綢子被雨打濕,卻比晴天更艷。
如今巷口的苦楝樹還在長,新葉蓋著舊葉,把時光疊成厚厚的蔭。我再走進去時,青苔漫過了腳踝,風里的甜變成了墻皮的澀。阿婆的門檻上坐著個穿校服的孩子,正用樹枝劃著磚縫里的苔,像極了當年蹲在這兒數螞蟻的我——只是她不知道,那些被我數過的螞蟻,早馱著半塊冰棒渣,鉆進了時光的縫隙里。
巷口的雜貨鋪換了玻璃門,冰棒柜里擺著五顏六色的包裝,卻再沒有三分錢的甜。我摸出手機掃碼,屏幕的光映在玻璃上,疊著巷尾漏下的碎陽——原來老巷從不是被時光忘了,是我們把它,藏在了沒信號的回憶里。 (史春飛)